【双鬼】归途
“咳咳，”他咳了几声，冷气从袖管里冷不丁的往上钻，几片飘落的雪花轻轻落在他柔软的黑发上，使他不禁把披着的黑色风衣裹紧了些，慢慢走上前，将手上那个刚喝完的咖啡罐抛了个好看的弧线丢进了垃圾桶里。
太甜了，他砸吧砸吧嘴，决定下次再也不买这个牌子的咖啡了。
他看上去明明很怕冷，却不肯到身后的屋檐下躲躲雪，点了根烟在路边蹲下，忽明忽亮的火光微闪，漆黑的眸子却像这雪一样没有温度，只是眼底里倒映着飞扬的大雪。
“轩哥，开会了。”身后的警局里探出一个脑袋，看上去很年轻，但他制服前闪烁的队徽标志着他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刑警了。
他叹了口气，掐灭抽了一半的烟，转身跟着他进去了。
“李队，让二队去把一队替下来吧？一队的都连轴转了两天了，咖啡茶叶瓶瓶罐罐到处乱飞，黑眼圈重的都不像人样了。”他刚踏进会议室的门，刚刚那个名叫黄少天的小刑警便立马看向他。
一看就是刚刚给一队队长提意见还没成功。李轩叹了口气，转头向那边坐着的一队队长肖时钦简洁的下达了命令：“让你一队下去休息吧。”
肖时钦只得微微颔首，手指有些烦闷的在桌上敲击着。
“烟都给我掐了，真忘了会议室不准吸烟？”李轩环顾了一周，“开会，文州那边有什么新发现没有？”
法医喻文州推了推眼镜，缓缓开口：“有，我在死者的口腔中提取到了糖精的成分，但据居民的走访调查中发现死者几乎从来不吃甜食，可能是凶手故意为之。”
“说完。”李轩挥了挥手示意他继续。
“尸体背部有一块伤疤，有点像月牙形的······”喻文州有些艰难地继续道。
“嗯？”李轩猛地一下起身。
“我猜测，凶手可能有意在模仿八年前‘新月杀手’那个案子······”
他疲惫的往身后的座椅一靠，刚想点烟，却又想起是在会议室内，只得再把手放了回去。
方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会议室只剩下了三个人。
肖时钦，喻文州，和他。
“你还是没有放下啊。”肖时钦看着他，浅浅的开口。
“怎么可能放得下，”李轩拧起了眉，神色间带着少见的痛苦，“因为我他才······当年的人肯定不会是他杀的，我找了这么多年证据，任何希望我都不会放弃。”
“我知道你这么多年也没放弃啊。”肖时钦走到落地窗边，兀自看着远方翻滚而至的乌云，“要下雨了啊。”
“八年前那个案子？”喻文州问道。
李轩再次叹了口气，那是他至今也不愿再忆起的回忆，这么多年，也鲜少有人再提及了。
李轩的办公室桌上有一张照片，拍摄时间正是八年前。照片虽然保存的很好，但还是有些泛黄了，剑眉星目的少年神采飞扬，意气风发，左边的李轩笑得很灿烂，右边的少年只是浅浅的抿着嘴，眉目间带着些执拗。
像在掩饰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。
八年前李轩刚从警校毕业。当时轰动了全国的一起重大连续杀人案就发生在他们城市，弄得整日人心惶惶。说来也巧，李轩刚一入市局，就被派到了负责这个案子的小组。
受害人清一色都是正值花季的少女，但她们的尸体被找到时，都是丑恶的被残忍对待过的痕迹。更诡异的是，法医在每个少女血肉模糊的后颈都发现了一块新月形的伤疤。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巧的事发生，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凶手变态的嗜好了。
李轩已经两天没合过眼了，此时却依然精神抖擞的对那个还没抓到的凶手破口大骂，毫无形象可言。面前的好友看着他这副模样有点想发笑，最终还是忍住，往两人的杯子里再续了杯茶。
“阿策，这个凶手要是再没个影，我可能就要在入职的第一个案子上就猝死了。”李轩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，喝了口茶，长呼一口气，顿时放松了许多。
这是李轩打小至亲的好友吴羽策，两人甚至比亲兄弟还铁。
“过两天就会抓到的。”也不知吴羽策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喃喃自语，眼神似乎并没有焦距，“俗话说得好，天道好轮回啊······”
“别安慰我了阿策，”李轩笑笑，“连个影子都还没见着呢，藏得简直太好了。”
“会的。”吴羽策回了下神，“在下一个受害者遇难前，一定会抓到的。”他的声线偏冷，这话说出来却是异常坚定，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似的。
李轩怔了怔，被自己这诡异的想法吓了一跳。不可能，他暗骂自己。
抬头冷不丁的撞上吴羽策的眼睛，里面倒映着窗外飞扬的大雪，仿佛也没有温度。
李轩是被一个电话叫回去的。
他火急火燎的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嘴里还叼着个包子，含糊不清的问；“有线索了？”
“有，”整个办公室都是满头大汗跑过的人，也不知是谁应了他一句，“线人这次带来了可靠消息，八成是没跑了，就等一队那边证据查完就去抓。”
“变态终于该落网了。”李轩吞掉最后一口包子，感叹道。
不知是谁的桌上零散的放着一叠嫌疑人资料，李轩走上前去看了两眼。
姓吴？怎么总觉得······这人有点眼熟。
还没来得及多想，他就被队长叫走了。
只是总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老队长表扬了一下李轩刚上岗认真负责的态度，批了他半天假，让他回去好好休息，养足精神准备近几天的抓捕行动。
李轩也不扭捏，一拎外套便出了门。正是下午，炽热的阳光刺得他不禁微咪起了双眼，直到勉强适应这光线才缓缓睁开了眼。
总觉得哪里不太对。李轩的直觉一向准得可怕。
哪里有问题？
李轩第二天骑了辆自行车去上班，估摸着还顺路给同事们带了点早餐。
他刚到市局门口就看见一堆人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，他们队长韩文清看到他，挥了挥手示意他赶快上车。
一群眼睛都快发绿光的饿鬼马上把李轩带来的早餐瓜分了，同时给他跟进了一下目前的进度。
嫌疑人住的小区名字很耳熟，他想了一会，才记起那好像也是吴羽策家住的地方。
等等。姓吴？难道？
不会吧。他猛地瞪大了眼睛。
入眼便是一片血色。一名少年坐在门边，干净的白衬衫被沾上了血迹，有些格格不入。他好像已经等了他们很久，轻微侧过脸来，没有温度的眸子跟他柔软的黑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那是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。
少年看见他，朝他轻轻笑了笑。
破门而入的刑警看见地上的血迹瞳孔一阵收缩：“死了？”转头看见他，“你是他儿子吗······？吴羽策？”
“对，是我。”
少年方才脸上的微笑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消散，平白添了几分诡异感。
吴羽策被带走却显得很平静，甚至也没有再多看李轩一眼。
李轩震惊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。什么时候开始的？他不断地在脑内回放着这些日子和吴羽策的见面，想从中抓出什么端倪来。
他发现过的，吴羽策有时刻意掩饰过的小细节。比如带着星点血迹的白衬衫，吴羽策只笑说是陪妹妹画画沾染上的颜料。他没多想，只是因为信任自己的好友。
他哪来的妹妹？
顷刻间李轩突然明白了他当初的意思。那些他看着死去的，他从来没有过的，名分上的“妹妹”。
为什么当初不追问？如果他当初再敏感一些，是不是也可以帮他一把？是不是也可以，不让事情变成这样？
他只感到头痛欲裂。
“人不是我杀的。”吴羽策坐在审讯室内，却是很平静，“我父亲，患有精神分裂症，他一直幻想着自己有一个女儿，而他心中那个他的女儿，在后颈处有一块新月形的伤疤。”
“为什么······”韩文清的话还没问完，吴羽策却像是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似的，轻轻将自己的白衬衫拽至肩处，偏过头给他看。
少年人瘦削苍白的皮肤上，那一块新月形的伤疤格外明显。
审讯室外的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“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件事，”吴羽策垂下头来，半长的头发温顺的垂下，遮住了他的眼睛，“我妈走得早，家里就我和他两个人。我前两天才刚毕业，上学的期间很少回家。跟我爸···关系并不好。”
“他是你杀的···？”韩文清忍不住问。
“真的不是我，”吴羽策很平静，“无论你信不信，我是很想杀了这个混蛋的，但是昨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，他就已经这样了。”
韩文清皱眉，快步走出审讯室，使了个眼色，示意外面的几人跟上。
李轩转头，对吴羽策做了个口型。
我信你。
“然后呢？”喻文州问，“可是既然吴羽策没有杀人，那······”
“犯人和警方说法不一致，就是有一方在撒谎。”李轩的表情有些落魄，“韩队当初带人去查，没查出他当晚的不在场证明。没证据，迫于上级的压力，只好草草把案结了。阿策才被判了刑。”
李轩捏紧了拳头，神色有痛苦，悲伤，但更多地，是不甘。
“他是我最好的朋友，”李轩深吸一口气，“我绝对···会还他一个公道的。
三天后，凶手抓到了。
在警察的严刑拷打下那人终于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，也承认了当年那个案子是他和吴羽策的父亲共犯的，他知道警察在查，那天慌忙之下，捅了吴羽策的父亲一刀，只是没想到，当晚吴羽策会回来。
“你也知道你八年前犯了罪？那你现在居然还敢重蹈覆辙？你的良心呢？被狗吃了？还是不是个人？让人家替你顶罪了那么多年你一点罪负感都没有吗？”审讯室内，黄少天一拍桌子，指着那男人破口大骂。
李轩站在外面，看着黄少天骂人觉得有些好笑，拍拍站在隔壁的喻文州的肩，说黄少天以后肯定会是个好苗子。
喻文州只是笑了笑，不可置否。
而这桩牵扯了八年之久的案子，也该结束了。
李轩裹紧了风衣，快入春的季节还是依旧寒冷，他将喝光的咖啡罐随手丢进垃圾桶，剁了剁站在鞋上的雪。
“不爱喝甜的就别喝了。”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，清冷的声音。
李轩回头。
吴羽策的头发有些长了，自然地垂在两颊，略微抬起下巴，有着锋利明锐的曲线，一双眼睛格外明亮，像闪着光一般，倒映着飞扬的大雪。
他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，朝着他笑。
一如少年模样。
“我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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